文/張以牧、陳佳楓、吳欣芳

傳播的英文communication,其字根是community,意指「社區、社群」,其有「共同」、「分享」等意涵。於1990年代致力推動社區總體營造的前文建會主委陳其南曾說:「社區的本質不是空間或實體,應是『共同體』,如何營造共同體最重要的則是凝聚共識。」當資訊流通,便能形成討論或共識,而社區媒體,即是資訊流通的管道,更是營造共同體的重要角色。

台灣的社區媒體,擁有獨特的樣貌。追溯以往,台灣總共出現過3次興辦社區媒體的風潮,甚至亞洲第一份社區報就出現在台灣。如此獨特的發展軌跡,不僅與台灣的政治、社會環境有相當的連動,更對現今社區媒體的發展帶來深遠的影響。

第一波浪潮  因應政治需要而生

1950年代,聯合國鼓勵各國推動社區發展工作,台灣於1969年聯合國的協助下,以社區工作發展經濟建設(註一)。如此透過社區來推動國家發展的思考,使得伴隨戒嚴而來的「報禁」得以鬆動。1974年,政大新聞所黃森松為了完成有關鄉村社區報的碩士論文,實驗性地發行8期《今日美濃》,不僅成為全台第一個社區媒體,更是亞洲第一份社區報。隔年,服務台北文山地區長達近40年的《文山報導》也創刊。

1979年,新聞局推動輔導政策,鼓勵興辦社區媒體,使社區報蔚為風潮,家數多達50餘家。此階段的社區媒體擔任「資訊補充」與「專業領導」的角色,與歐美社區媒體所呈現的「資訊制衡」與「公共參與」尚有落差(註二)。雖有人質疑政府藉由輔導社區媒體,使其成為傳聲筒,然而如《今日美濃》、《文山報導》、《山城週刊》等,已初步具有社區發展為主體的理念,這也使得當政府政策與居民利益產生衝突時,這些社區媒體仍有一定的自主性。

1987年解嚴後,民間的社會、文化力量開始噴發,部分知識分子開始反思經濟發展帶給環境與人文的傷害,紛紛返鄉投入環保運動或從事文史工作。政府也於1994年提出「社區總體營造」,此時的社區媒體不僅傳遞訊息,更作為凝聚社區共識、討論社區事務的公共平台,其主體亦從「媒體」轉變為「社區」(註三)。

以高雄美濃人不可或缺的精神糧食《月光山》為例,在水庫、焚化爐和客家文化等議題著墨甚深,其與社會、政治、文化密切相關,也形塑美濃人的在地意識,成為屬於庶民的草根性刊物。1992年美濃反水庫事件中,《月光山》提供平台讓社區中對水庫議題有想法的人,能彼此論辯與討論,進而引發公民參與。當時《月光山》認為位處地震帶的美濃,並不適合興建水庫,恐有崩塌的危險,經過報導後,越來越多民眾起身反對水庫興建,最後這場溫柔革命成功擋下八百多億預算,成為環境保育的一段佳話。

社區報  從廢墟中站起的驕傲

1999年發生921大地震,為了傳遞救災訊息與重建資訊,掀起了第二波興辦社區媒體的浪潮。據全國民間災後重建聯盟在2001年7月的統計,災後重建區共計有80多種社區報,如中寮鄉的《鄉親報》、《石岡仔鄉親報》、《921民報》、《新街采風》、新故鄉文教基金會發行的《希望‧埔里》等,不但影響社區的發展方向、記錄居民的努力過程,更凝聚在地共識。

921社區報典藏影像(圖片來源:謝志誠、胡堯儲)

「地震不只把眼睛所看到的東西給摧毀,很多記憶裡的東西也一掃而空!」《集集薪傳社區報》總編輯、人稱「胡老爹」的胡堯儲說。震災讓實體的東西消失,因此只能從居民的記憶裡尋找並保存。當時的鎮長結合學校,協助當地成立口述工作室,後來演變成社區報,以找回集集小鎮的歷史與記憶,也讓鎮民了解地方大小事。

2004年階段性任務完成,《集集薪傳社區報》也因經費問題停刊近7年。2011年由胡堯儲復刊,內容除了向當地居民邀稿,也協助公所傳達資訊,並報導當地文化、新聞及社造發展。2014年社區總體營造20週年時,《集集薪傳社區報》在全國社區報競賽中獲得進階組最佳編輯獎。

是住處也是報社,胡老爹常被問及,一人辦報很艱辛又沒收入,常常得貼錢,到底是因什麼動力驅使?他笑說:「因為辦報讓我退而不休,邀稿、採訪及寫稿過程中,學習到很多,讓我很快樂。」

《集集薪傳社區報》目前以雙月刊的形式發行,發行量維持在一千份,主要分送給集集文化交流及發展協會會員,其中三分之一放置在遊客中心供索取,剩餘的夾報隨機分送。去年開始由僑光科技大學的志工團隊協助數位化,將內容放置於專屬網站。胡老爹感慨:「10年或20年對於特殊事件而言,都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而社區報則是集集從廢墟中重新站起的驕傲。」復刊9年,儘管資源匱乏仍維持發刊,胡老爹不曾灰心,因為這是集集唯一的地方刊物,也是一個曾經用愛陪伴集集重生的力量與媒介。

《集集薪傳社區報》於2014年獲文化部全國社區報,人稱胡老爹的主編胡堯儲授獎(照片來源:胡堯儲)

斜槓營運的新形態社區媒體 

雖無嚴謹的統計數字,但2013年文化部曾因舉辦「優良社區報選拔活動」而廣蒐全台的社區媒體,發現數量高達370家,且相當多是千禧年後開辦。隨著社區營造的發酵、青年返鄉的投入、社區大學與公民新聞的推動,台灣社會湧現新形態的社區媒體,且一直延續至今。

新形態的社區媒體多半捨棄傳統的資訊取向,轉為文化或文創,並以專題或特寫方式進行深度報導,因此出刊週期多為季刊或不定期。此外,第三波社區媒體多屬「斜槓」,除了報刊外也辦理其他社區業務,如新竹的《貢丸湯》承接政府計畫,從事歷史街區的活化;高雄的《什貨生活》兼營藝文空間的旅店,並舉辦地方旅遊。這些都與傳統社區媒體將重心放在報刊的營運模式有所不同(註四)。「斜槓」式的營運讓社區媒體籌措經費更加多元;不同的社區業務間互相合作,對永續發展有相當的助益。

隨著網路科技的快速發展,社區媒體除了紙本出版,也運用網路擴大讀者群與影響力。甚至近來已出現只經營網路的社區媒體,如《宜蘭新聞網》《大埔里生活網》,以及連結在地新聞平台與公民記者的《串樓口》等。

社區媒體傳承90年代社區新聞的公眾性,並提升為「公眾參與」,結合社區居民一同產製內容。由北大學生創刊的《SHOCK三峽客》,除了原本的學生記者,另發展出約30位社區公民記者;台南的《正興聞》則是採取商家與居民集體腦力激盪,以自願認領方式完成刊物編輯。(註五)

面對未來挑戰

隨著現今社會的劇烈變化,早期的社區媒體逐漸走入歷史,如創刊長達39年的《文山報導》就在2014年熄燈,為傳統社區媒體的退潮留下象徵性的身影。新形態的社區媒體雖然應運而生,但面對多變的未來仍有不少挑戰。以目前的內容取向而言,新形態社區媒體的文創取向雖然強化社區議題的探討深度,也符合年輕世代的閱讀口味;然而,作為社區日常交流的資訊型報導仍有其需求與重要性,不宜輕易偏廢。而「斜槓」的營運模式雖能有效開拓財源,但導致媒體主體性降低的問題值得注意。

未來的道路並非坦途,但已走了將近50年的台灣社區媒體,也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貼近在地,藉由日常交流與公共議題的參與,凝聚社區成為共同體;甚至進一步由下而上影響整體公民社會與公共生活。相信如此的實踐,是難以完全被主流商業媒體取代的重要原因。

新形態的社區媒體根據社會潮流和閱聽眾喜好應運而生,但未來仍有不少挑戰(照片來源:盧明正)

 

(註一)黃順星,〈台灣社區報發展的回顧〉,收入胡元輝主編,《在地翻轉—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台北:優質新聞發展協會,2016),頁32。

(註二)胡元輝,〈從草根出發 讓溝通民主—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的形成與挑戰〉,收入胡元輝主編,《在地翻轉—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台北:優質新聞發展協會,2016),頁14。

(註三)黃順星,〈台灣社區報發展的回顧〉,收入胡元輝主編,《在地翻轉—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台北:優質新聞發展協會,2016),頁34。

(註四)胡元輝,〈從草根出發 讓溝通民主—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的形成與挑戰〉,收入胡元輝主編,《在地翻轉—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台北:優質新聞發展協會,2016),頁21。

(註五)胡元輝,〈從草根出發 讓溝通民主—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的形成與挑戰〉,收入胡元輝主編,《在地翻轉—台灣社區媒體新浪潮》(台北:優質新聞發展協會,2016),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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