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子涵(日本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訪問研修)

在日本,一個社區聚落的人口若超過一半是65歲以上的高齡人口,這樣的聚落便成為「極限村落」(限界集落),在聚落中可能無法維持社區基本生活機能,更別說將在地文化傳承給下一代。根據日本國土交通省2002年的統計,在日本3,218個市町村中,有775個市町村62,273個聚落處於不利條件。到了2016年,日本的市町村合併為1,028個,其中不利條件的聚落,則增加到75,662個。當成為極限村落的警訊來臨時,社區該如何應對呢?又該如何維持動能呢?今天要分享的故事場景在日本九州。

"我們一起"不是口號是具體的實踐

故事發生在鹿兒島縣鹿屋市串良町柳谷村落(やねだ),人口約300人,65歲以上的人口佔4成。1996年時,55歲的豊重哲郎,在退休後返鄉擔任聚落的自治公民館長(類似台灣社區營造的理事長),誓言要不靠政府資源來活絡地方。他認為振興地方的真諦有三原則:居民自治、確保財源,並且回饋於民。換言之,補助金可能會削弱地方的自治能力,在柳谷聚落中,從幼兒到高齡者,大家都是自發性參加活動,沒有人犧牲或是被替代,看得到的汗水與淚水的感動。20年來,人口依然維持在200多人,不曾因歲月而凋零或廢村,反而成了公務員、企業家和政治家們學習的典範。

首先要如何確保財源呢?在日本有些地方會集結有志之士共同出資成立農業合作社或法人,或招募年輕人來合作。在柳谷聚落裡,館長先透過有線廣播來徵求無償使用聚落閒置的空地,再邀請聚落居民一起參與種地瓜,而在採收時也是召集聚落親子來幫忙。這過程中該如何號召呢?這時館長便思考找「高中生俱樂部」大家一起參與,畢竟賺到的錢並非歸館長所有,而是屬於聚落的。館長喊出「今年採收的地瓜賣出去後,大家一起去看鈴木一朗打棒球。」的口號,然而第一年賺到的錢不夠去東京看鈴木一朗打球,高中生們還是一起去福岡巨蛋看福岡軟銀鷹隊(當時名稱是大榮鷹)對戰歐力士猛牛隊。

在那之後,每年某些時間大家一起採地瓜這件事,變成了聚落固定的活動。然而,該如何提升地瓜的附加價值呢?館長與鹿兒島大學合作開發「黃金千貫」地瓜品種的燒酒,並命名為「やねだ」同名燒酒。同樣的開發模式也發生在培養土著菌和辣椒、辣椒粉與辣椒醬。整體而言,自主財源有多樣來源,甚至韓國東光集團的社長受這個「奇蹟的聚落」所感動,在韓國大邱市開了同名居酒屋,直接跟聚落進口燒酒。更值得一提的是,所有商品都可以在聚落的網站上直接訂購(註一)。

柳谷聚落的發展示意圖(圖片來源:鹿屋市串良町柳谷村落網站

創造營收回歸社區發展 

除了產業之外,館長也整理了空屋當作迎賓館,並招募藝術家來駐村,教授聚落孩童舞蹈,或為聚落創作在地故事壁畫。在名氣越來越大後,聚落一年約有5000人來考察,館長也整地建了小型停車場和「やねだ」燒酒意象的聚落入口景觀。這一切都是用自主財源發展出來的社區建設,收入從1998年的130萬日幣至今,每年約有600至800萬日幣的營收,全部都用於社區發展。

接著是如何回饋於民?為了對抗嚴峻少子高齡化下的社會問題,聚落財源最優先的支出是長者的喪禮費。在聚落中完美實踐「沒有一個人會獨自孤獨老死」的理念,並在獨居者的家中設置煙霧探測器、緊急通報裝置和防盜鈴,傍晚時也有居民組成守望相助隊來維護聚落的治安。

在公共建設面,館長在舊工廠遺址上建設運動休憩區,讓大家可以多運動促進健康。在傳統文化面,固定舉辦聚落的祭典,親子會一同練習傳統舞蹈,藉此傳承下去,甚至還有特殊的火祭、社區健走郊遊、社區菜園彩繪等活動。即使人再少資源不夠,也要讓孩子們參與在地活動,不希望文化因此斷了根。近年也針對居民想要擁有表演舞台的需求,而舉辦了藝術祭表演日,讓更多人可以分享彼此的興趣。這幾年也與東京的空拍攝影團隊合作,讓團隊帶聚落孩子操作空拍機,從空中認識家鄉。

在人際關係面,整個聚落的人都直呼彼此的名字而非姓氏,藉以建立家族感。而館長也會在每一戶人家的孩子成年禮時,到家中致意。到了敬老節、母親節與父親節,還會蒐集在異地工作就學的子女們「給父母的信」,並由在地高中生為長輩朗讀信的內容,希望青少年能健全發展,達到青銀共生互助。

柳谷聚落各項設施,呈現地方豐富的樣貌。(圖片來源:http://www.yanedan.com/village/map

凝聚社區意識和動能 撐起故鄉的存廢

在所有對內的聚落經營之外,對外的社群交流活動也很豐富。在產業面,柳谷聚落將自己做的辣椒加工品,推銷到東京霞關的專家俱樂部餐廳(エキスパート倶楽部),合作特製餐點,透過食材連結了首都通路與地方聚落。在人員交流面,館長會協調派高中學生到東日本大地震災區做防災議題交流,甚至還集資致贈用於社區接送的休旅車,給受災地的非營利組織。

每年舉辦兩次為期4天的「故鄉創世塾」,從2007年至今已培育超過900人,希望能串聯全日本聚落共同交流與學習,期許培育有經營理念與能力的下一代區域領袖。這樣的活動也舉辦「超級領袖版」及「家庭親子版」,無非是希望將「創世」精神與影響力傳播給更多元的群眾。最後連這樣的場所,也吸引了日本的政治家石破茂、小泉進次郎等人到訪參加。

除了實體教育之外,館長也出版了「地域再生」、「給日本的遺言」等書,彷彿在鼓勵日本各地的村落,只要柳谷能做到,你的故鄉也能辦到,倘若柳谷失敗了,那麼日本地方人口減少的危機,可能誰也擋不住。

這樣不靠政府而能永續發展的聚落,透過館長達24年的實踐、書寫與交流,在2018年時,柳谷聚落獲得了總務省舉辦的「故鄉創生内閣總理大臣賞」,館長還特別因此推出用國見山純淨山泉水釀造的「受賞紀念版」梅酒。

退休返鄉擔任聚落自治公民館長的豊重哲郎,出版了「給日本的遺言」,鼓勵日本各村落,只要柳谷能做到,其他村落也行。(圖片來源:https://www.gentosha.co.jp/book/b10850.html

或許我們在這個故事中,可以透過喝一杯地瓜燒酒,感受到日本的鄉土情感,以及強大的社區意識和動能,也理解到社區背後是如何串起產業、社會福利、健康健康、教育文化、以及社會貢獻和知識傳播,讓日本有相同命運的地方不孤單,且共同撐起故鄉的存廢。

 

註一:2007年日本鬆綁網路售酒改許可制度

謝 子涵

謝 子涵

日本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訪問研修、公務人力發展學院地方創生研習班講師。地方創生除了關注移居地方的「關係人口」外,應該透過組織革新及創造城鎮品牌,用科技串連虛擬與實體世界的工作方法,達到永續發展(SDGs)的相關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