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才兩週大的蕾蕾,受到原生家庭的不當對待,因重摔造成腦部受傷、一耳聽力喪失,脆弱的生命在醫院接受治療與死神拔河期間,又因感染而罹患白血病,接受骨髓移殖,她的狀況特殊,沒有安置單位與寄養家庭敢收,在醫療機構待了長達5年時間,直到新北市政府推行的「類家庭安心照顧計畫」(以下簡稱類家庭)方案,才離開醫院來到「新家」。
類家庭,給的不只是一個家
初到新家蕾蕾不敢走動,到哪裡都要扶著東西,因為在醫院所有人都告訴她不能亂動、亂跑,前10天她只願意睡在娃娃推車裡,而且一定要繫上安全帶,當她鼓起勇氣進到自己的房間,眾人都很訝異連走路都不敢的她為何選擇上鋪,後來才發現病床都有欄杆,長期住院讓她習慣有欄杆的床,類家庭為此在下鋪也安裝欄杆,她才肯回下鋪。
蕾蕾跟其他孩子一樣會玩家家酒或畫畫說故事,但拿出來的玩偶都貼上ok繃,圖畫最後的結局都是受傷、打針、送醫院,因為這些是5年來她所目睹的一切,任誰看了都很心疼。
罹患白血病的蕾蕾,免疫力下降,因為怕被感染,醫生特別交代出院後不能上學。類家庭的照顧者蘇阿嬤每週要帶她大老遠的回診,經3個月密集回診後狀況改善,才逐漸改為兩週一次、一個月一次,現在只要約3個月去一次,而且免疫系統用藥劑量也從0.6ml逐漸往下調到0.1ml,幾乎可以停藥,正常到國小就學。
在類家庭受到細心照顧,蕾蕾身心都有明顯改善,有一次她出席醫療團隊的感恩會,所有人看到她的改變都很感動,也很感謝蘇阿嬤夫婦將孩子照顧得很好,使她原本像一朵逐漸枯萎的花朵,如今蛻變成欣欣向榮的向日葵。「蕾蕾睡前都會抱抱我,我們陪她長大,她也陪伴我們的老年生活,而且讓我們愈活愈年輕。」蘇阿嬤說。雖然蕾蕾正在被媒合到外國出養,總有一天會與阿嬤分開,但蕾蕾很貼心地說:「阿嬤,我以後會坐飛機回來看妳。」這句窩心話暖了蘇阿嬤的心頭。
凡事以孩子為優先的照顧設計
新北市政府2017年委託基督教芥菜種會(以下簡稱芥菜種會),在社區中建構兒少的「類家庭」,主要提供遭逢變故或受虐孩子24小時的周全照顧,希望透過與社區無差異的成長環境,發展完善的兒少保護及照顧網絡。新北市社會局兒童少年福利科科長劉倩如認為,類似蕾蕾這樣的狀況的孩子,在類家庭全面性的照顧下,配合醫療、心理諮商、物理治療,能在早療的黃金期中逐漸趕上進度,回歸正統教育。
芥菜種會安置處社區安置部陳主任表示,一般寄養家庭照顧安置的孩子是行有餘力,但遇到一些遭到嚴重疏忽照顧或身心虐待,甚至生母懷孕時吸毒等非常狀況的孩子,需要長時間密集復健、心理治療及大量照顧和療癒的安置過程,對一般寄養家庭來說經常力有未逮。這群最需要照顧的孩子反而在安置體系中容易被漏掉,而錯失2至6歲的復原黃金期,因此類家庭以安置困難照顧的小孩為優先,補足寄養家庭不足之處,且以提供中、長期安置為主,避免孩子在寄養家庭待2年後再被轉到機構,生命歷程出現斷裂及調適困難,「類家庭是以孩子為主的模型,讓他們在同一個環境持續成長。」
類家庭由政府提供公有房舍,給主要照顧者與受照顧的孩子一起居住,除了省掉租屋費用,安置費用依照顧孩子的數量給付,最多照顧4位孩子。芥菜種會的類家庭目前有兩處,各有4戶及7戶,分別照顧9位及22位孩子。多元化的照顧人力設計,讓每戶類家庭能容納更多孩子,避免手足在安置的過程中被拆散。
陳主任說,照顧者雖一同入住社會住宅,仍會因逐漸年老等原因而異動,所以居家環境中的一切安排都以孩子的需求為優先。不管是家長、周邊的老師、早療醫師等人,都是為幫助孩子能在社區內好好成長、發展為目的。類家庭將照顧者細分為主要照顧者、協助家務瑣事的家庭協伴者,及可替代主要照顧者的支援照顧者,除了讓主要照顧者有喘息時間,也避免孩子過度依附主要照顧者,且只有一、兩人照顧,關係發展也會過於狹隘。這些照顧者都須接受職前教育,了解要照顧的小孩、類家運作模式是什麼。
療癒基礎在於建立信任關係
來到類家庭的孩子都是在原生家庭受過嚴重的創傷,所以造成他們對人的不信任,或對新環境的不安全感。陳主任說,類家庭照顧者都要花很多心力,因為每個小孩都說怕黑、有鬼,不敢自己睡,照顧者就如他們的父母或阿公、阿嬤,要透過床前繪本、互動及陪睡,甚至很多照顧者是睡在中間,兩邊都是緊緊抱著孩子。
過去從事幼教、因為在教會服務而加入類家庭成為主要照顧者的李小姐,照顧的是一對被遺棄在不同保母家的親兄弟,她發現孩子的不安全感讓他們晚上總是要求不要關房門,看到家裡有客人來,就想抱棉被跟人家走,相對也較為叛逆,這些舉動多來自過去被遺棄的經驗。經李小姐長時間的照顧和開導,孩子空洞或斜眼看人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原本不開口的哥哥有一天親口說:「媽媽我愛你,我愛我們的家」,讓她感動不已。
在類家庭彰顯療癒的關鍵在於人,而非提供多好的物質環境,當孩子重新建立對人的信任,與照顧者有好的依附關係,就能再建構孩子的行為習慣,且每個月有家庭會議,照顧者也會與社工討論,並針對孩子個別的特殊性問題,請求早療系統的其他專業和醫師協助,一起協助孩子健康成長。
投入類家庭的不只是主要照顧者一人,實際上常是整個家庭都投入。半年前從照顧支援者轉為主要照顧者的戴小姐,因為丈夫及女兒的支持而做了這個決定,她說以前先生忙於工作,兩個女兒3歲前都是她獨自照顧,現在夫妻一起投入照顧這些孩子,丈夫說:「原來妳以前帶小孩這麼辛苦」,女兒也提供自身經驗,例如照顧的孩子們吵架時,他們會以過去姊妹解決紛爭的經驗給建議,家人甚至會一起定期討論照顧工作,整個家庭更正向、更有凝聚力。
不只在類家庭內產生凝聚力,類家庭之間的聯繫和互助也與一般寄養家庭不同,陳主任舉新冠疫情為例,當有類家庭的家戶必須居家隔離,其他類家庭會協助採買或送物資,彼此間互相幫忙,讓社區就像一個大家庭。開辦至今,隨著孩子逐漸升上國小、國中,有大量的課輔需求,芥菜種會也希望引進更多大學生作為定期陪伴孩子的課輔志工,期盼更多熱血、熱情的人投入,讓孩子們在長期穩定的關係下成長。
社區的孩子就是我們的孩子
除了透過公部門資源的「類家庭」方案,幫助的是身心受創的孩子,民間還有一些地方性組織,在更前端就透過公部門及企業資源協助,去接住社區中高風險及弱勢家庭的孩子。例如台北市南港的久如社區發展協會,投入的不只是一般的課後輔導,而是要幫助孩子察覺,並協助他們及家庭處理所遇到的問題。
由守護四分溪的生態保育行動開始凝聚社區居民,久如社區發展協會(以下簡稱協會)觀察到每次活動總是有阿公阿嬤帶著孫子孫女同行,主因是許多家長白天為生計奔波,社區內只剩老人與小孩,甚至許多小孩在附近公園遊蕩,所以體認到必須給這些孩童「第二個溫暖的家」。推動「社區的孩子,就是我們的孩子」,這理念爭取到企業經費贊助,原本在公部門擔任社工的蔡弘睿就在理事長謝建志邀約下,擔任社區的專業社工師。
蔡弘睿社工說,若等到青少年階段有偏差行為再介入恐怕會來不及,協會著重在國小開始就給予關鍵的陪伴,他認為陪伴需要更細膩,因為絕大多數來到協會的孩童的家庭情況都有些缺陷,課業之外像是親子互動、父母就業及校園有無遭受霸凌等,必須連結更多心理諮商、早療等的專業和志工,找出並解決問題。
每個故事背後都是耐心的陪伴
一名小學6年級的男孩,因為弱視導致他看起來像是在瞪人,也因此在學校遭到排擠、霸凌。他用兩種方式「保護」自己,一是慷慨的用每次從在市場擺攤的父母那裏拿到的錢,請客來攏絡同學;另一種則是面對有敵意的同學或長輩時,總會握緊拳頭甚至去掐人,父母聞訊總是對男孩一頓毆打,親子衝突裂痕也因此擴大,媽媽曾抱怨:「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教小孩。」
協會的兒少專員童甯表示,這男孩過去也沒人教他如何控制情緒,經過長期與孩子相處、溝通,她讓孩子以折返跑來宣洩情緒,也讓他慢慢融入同儕之間,現在男孩不再用「喂」叫人,還會主動詢問別人要不要一起玩,與父母的摩擦也減少,不只假日會主動幫父母賣水果,甚至會規畫與媽媽坐火車去玩的行程,男孩的媽媽開心分享:「我兒子搭車時還把我的手攬著。」
協會另一位兒少專員謝宗運也分享一個案例,有位女孩看起來總是感覺很疲憊,原本愛笑的她變得眉頭深鎖,在聊到未來夢想時說自己要當媽媽,深入了解發現家中4個孩子,她是老大,媽媽生了年紀最小的弟弟後,將照顧兩個妹妹的工作都交給她,還包辦洗碗、拖地等家事,媽媽只坐在沙發顧弟弟,這讓她誤以為當媽媽就可以不用做其他事,而在外兼很多工作的爸爸也不了解女兒在家的狀況,直到協會與女孩家長多次溝通後,女孩才慢慢減少家事的量,而漸漸恢復笑容。因此,與家長溝通觀念的磨合,也是協會很重要的工作之一,不斷提醒家長不要只顧工作賺錢,親子間要多互動。
目前協會的兒少照顧經費來源,四成是企業的資助,三成是台北市社會局的兒少小站經費補助,這些資助讓協會的兒少照顧得以搬到更大的場地。蔡弘睿社工認為,公部門資源的好處是提供穩定租金,滿足場地及水電瓦斯等偏硬體的需求,但政府並不能補助所有項目,其他兒少照顧的需要還是要自己找資源。
蔡弘睿社工說,未來服務方案的目標是希望讓家長能一起參與的,一週至少有一兩次來看怎麼照顧孩子,他們能成為志工,也學習如何與孩子互動,並一起思考如何發展社區產業,讓家長一同在社區內與協會合作一同照顧孩子,讓他們身心健全快樂地長大。
不論是高風險和創傷兒少的社區安置,或社區中本來就需要照顧的弱勢兒少,要讓社區成為孩子的避風港,讓兒少照顧據點能成為兒少的第二個家,這些都需要政府、企業、社區組織與照顧者們一起協作,才可能形成一股強大的支持力量,讓孩子能在社區好好長大。
指導顧問:劉曉春
採訪撰文:洪敏隆
專題企畫:吳素華、崔芳瑜
責任編輯:胡善慧、吳素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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