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5日台灣新冠肺炎疫情引發一波社區大感染後,社區中無法配合防疫的特殊族群,不斷考驗著相關單位,各專家也紛紛提出對策,盼能以更包容的方式尋求因應之道,避免特殊族群再次被污名化,一方面也減輕照顧者壓力,落實社區防疫。

當全民齊心防堵疫情之時,傳出中部一名精障男子帶著妻子與兒女自殺死亡,其女送醫獲救;亦有一名基隆市精障男子於深夜徘徊,由警方協助返家;在雲林縣也有一名精障者確診案例,因無法清楚交代足跡,被列為危險個案。除了引起社會不安情緒,照顧者和第一線社區關懷訪視員(以下簡稱社關員)更是無奈又沉重,讓宣示要建構一張綿密安全防護網、扶持社會中每一個體的「強化社會安全網」(以下簡稱社安網),再次引發討論。

精障者家庭通常伴隨多元困難,亟需串連不同專業拉起一張社會安全網(照片來源:Pxhere)

疫情中精障者四類型 

曾從事將近9年精障社關員,現為行動心理師的朱世宏表示,疫情影響下的社會氛圍,原本就可能影響個案病情穩定程度,而當前醫療量能十分緊繃,許多精障者無法至醫院就診,故有一些需協助長效藥物針劑的居家護理師,他們僅能穿著不夠完善的防護措施,進案家服務,面臨極高風險;或是當居家護理師全身防護裝備進到案家中,難免引發鄰居不當的猜想與恐慌。

目前擔任社關員的阿銘(化名)表示,在外遊走的精障者類型,通常平時就與家人關係不好,常往外跑,一旦被要求居家隔離,與家人產生激烈衝突,甚至互相攻擊。也有些個案,因家屬無法安撫情緒,不願意配合戴口罩就出家門,以往社區關懷員會到街上尋找這類個案,但個案通常不帶手機出門,加上疫情中的諸多限制,使社區關懷員的工作面臨重大考驗。

另一種類型是倚賴藥物的精障者,通常以思覺失調症及情感性躁鬱症為主,就像糖尿病和高血壓一樣,若穩定服藥或定期施打長效針劑,就與正常人無異;但如未穩定服藥控制,個案常伴隨被害妄想,因此平日就不易接近,在疫情當下更顯嚴重,這類個案連出門都困難,更難以回診,以往會經由社關員陪伴回診的個案,如今因疫情規定無法家訪,僅能以電話訪談,請家屬以線上掛號、視訊問診的方式進行。阿銘提到,還有一種類型是不會出門,但在家一直與家人衝突的精障者,他們思緒混亂、情緒躁動、表現怪異,平時會建議直接就醫,但近日社關員僅能透過電話指導家屬如何安撫情緒,必要時提供適當時間及正確的保護措施,避免個案自殘。第四種類型的個案則是可以出院,但因家屬照顧能力不足,從醫院回到社區的路受阻,處於進退兩難的精障者。

社安網2.0 第一線社關員吐心聲

在疫情中,這些原本就需要高關懷的族群,問題一一浮現,考驗著服務人力比原本就高的第一線人員。在台灣,精障社關員的服務比長期存在服務案量超載的困境,據衛生福利部2020年心理衛生報告指出,全台精神疾患者總照護個案人數近12.5萬人(見P.13),社關員僅有108人(見P.7)。

立法委員王婉諭於2021年1月的「社安網2.0為何與實務脫節?如何建立跨專業的協力網絡!」的公聽會指出,於2020年底落幕的社安網1.0,當時大幅增聘社工人力,卻也不斷流失。社安網2.0計畫去年進行全台四場公聽會,計畫經費高達252 億元,行政院期望有系統的擴建社會安全網的緊密度,雖進行跨部會協助、網絡擴建,人力預算也增加了,但還需要重視優秀人才的培力和留任,傾聽第一線人員的聲音,才有希望降低未來的執行困難。

2021年1月小燈泡媽媽王婉諭,召開公聽會呼籲社安網勿與實務脫節,左為朱世宏心理師(照片來源:立法委員王婉諭辦公室、朱世宏)

朱世宏表示,社會安全網在精障社區照顧的部分應朝向「協助個案回到社區、獲得安適的生活」,但目前所有考量似乎是以「回應社會大眾在面對精障者的害怕情緒」為主,這完全忽略了第一線工作者及個案家屬的處境聲音。社安網2.0依據許多專家學者的建議修正,卻缺乏第一線人員及案家的參與,舊問題尚未解決,又增加了新問題與難度,存在許多與實務脫節的困境。

以人為本的服務 勿以數字界定服務價值

在過去擔任社關員時,朱世宏認知到,訪視服務不應只是任務導向,僅呈現不切實際、冰冷的統計次數,而應以「關係」為基礎進到案家,了解其處境、脈絡,共同討論、計畫,並提供長期陪伴。然而,社安網2.0的訪視制度缺乏彈性,增加社關員工作難度,導致第一線人員能量消耗過大,更容易造成個案抗拒受訪,失去關係的連結。

2021年1月的公聽會上,王婉諭邀請專家、學者、政府官員、康復之友協會及第一線工作者代表參與立法院公聽會,盼衛生福利部心口司及社會家庭署在社安網2.0實施前,能與第一線工作者的專業經驗結合,共同討論後再決定,而不是在制度定案後公布請大家遵行,等遇到困難才回頭修正,企盼別放棄這雙贏的機會。

好政策才能讓第一線人員不再單槍匹馬、孤立無援(照片來源:Pxhere)

王婉諭認為,面對這類家庭更需串起不同專業者的團隊網絡,拉起一張可以實質撐起多元困難的社安網,且每個個案樣態不一,應仰賴社關員的專業,而不是以數值來界定。在2.0的部分,也應釐清「精神病人社區關懷」與「自殺通報關懷訪視」是兩個不同的專業,勿讓社關員同時服務「精障」與「自殺通報」二類別的個案,並確實建立督導跟網絡合作機制,讓第一線人員不再單槍匹馬、孤立無援,能夠獲得適切的政策後盾,協助精障者在社區穩定地生活。

在公聽會現場,王婉諭感嘆第一線工作人員僅能請「入家社區工作者專業促進聯盟」代表出席,因他們擔心身處於體制下的自己,是否會因發聲而被究責,只願意私下提供意見。再者,精障個案本身也因異樣眼光,無法公開出席,盼衛生福利部心口司及社會家庭署,可以不公開尋求這些當事者的聲音後再決定,才不會與實務脫節太嚴重。朱世宏表示,公聽會召開至今已過4個多月,仍未見相關單位尋求第一線人員的聲音,如今疫情延燒,社關員面臨難上加難的服務挑戰,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社安網2.0上路,卻忽略社關員在實際操作上的困難?

社區關懷員應以關係為基礎的服務個案(照片來源:陳佳楓)

大多數人對精神疾病患者都停留在過去的刻板印象而有諸多誤解,但他們和家屬也和一般人一樣,都渴望社會的關心而不是被邊緣化,希望社安網計畫可以架起保護的機制,而不能只是一味追求防範措施,特別是精障社區照護破網尚未補牢之際,更需要社會大眾放下偏見,展現包容力,共同撐起支持網。若身邊有這樣的鄰居或朋友,也能給予溫和的眼光及支持,透過了解相關專業知識,放下不安與恐懼,與他們搭建起一個同理與友善的溝通管道。

 

責任編輯:胡善慧、吳素華

採訪撰文:陳佳楓


▸▸捐款支持▸▸

☛|社區記者培力計劃|☛

☛|抗疫物資包經費|☛

☛|疫情期間兒童待用餐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