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作為生產者與消費者共同承諾承擔風險與收穫的產銷模式—社群支持型農業(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 簡稱CSA),真正實務操作時多因地制宜,或著因農場主人對CSA不同的認知,在運行一段時間後,有人選擇放棄,但也有人在作法上調整,找到新出路。

位於新竹縣、市交接,頭前溪旁,有一處過去少受人注目的千甲聚落,最早這裡住著一群隨著竹科的興建發展,而從原鄉移居到新竹工作的原住民,多為阿美族與排灣族同胞,從事板模、捆鐵工等辛苦又危險且收入不穩定的工作,他們居住在貨櫃屋,過著浮萍般的無根生活。

千甲農場

千甲農場位於新竹縣、市交接,一處少受人注目的千甲聚落,最早這裡住著一群隨著竹科的興建發展,而從原鄉移居到新竹工作的原住民(照片來源:王如禾)

一份幫助族人的心 開啟農場的CSA計畫

本身為馬武督泰雅族原住民的Yusiy(漢名:劉美玲),也從部落移居到新竹市中心讀書、就業、結婚生子,但總擺脫不了周遭對原住民奇怪眼光所帶來的壓力,感受到原住民被歧視,在生活工作上相對地弱勢。基於想對自己孩子的陪伴,也本著一份想幫助都市原住民朋友的心,Yusiy辭去新竹園區的工作,在千甲里的一處農舍開始做課輔,她不願世人給原住民的幫助只是捐助的施捨,而是要自己能自強。她相信「教育」才能改善當地原住民的生活,也唯有教育才能減少家暴、減少中輟生、讓原住民同胞有尊嚴的活下去。

剛開始只是一分簡單想幫助的心,卻沒想到竟是千頭萬緒,她說:「聚落裡有些家庭成員有肺結核、有的孩子有頭蝨,所以我發動一些團體幫忙清潔、打掃、剪髮,甚至跑公單位尋求幫助」,但這樣只靠Yusiy邀約幾人的幫助,能力與經濟畢竟有限,一個個家庭就算孩子有心就學,也需錢註冊,千甲部落的居民需要有更穩定的收入來源。

看在當時任職工業研究院的陳建泰眼中,也就協同Yusiy催生了里巴哈克協會,向工研院提出「公益千甲聚落社區協力農業」計畫,由社區和家庭來支持農場,爭取經費,及各種淨水技術、太陽能發電等協助,把千甲部落一甲多的土地土質改善了,成立千甲農場,由部落居民一起加入耕作務農,以自然生態農法栽種了十幾種蔬菜,供給30至50個願意支持此計畫並預繳固定費用的家庭。

Yusiy

馬武督泰雅族原住民的Yusiy(漢名:劉美玲),本著幫助族人的心,開啟農場的CSA計畫(照片來源:王如禾)

經營之路面臨危機 轉型食農教育找出路

千甲聚落的都市原住民們也期待著能靠本身對農業特有的天分,可以開始有安穩的生活。這樣的CSA農法,在千甲聚落實施著,開始與立意俱佳,現實卻不盡然。初始時,千甲農場以不破壞環境、土地,小規模的生態農業為主,Yusiy與陳建泰除了帶入新的耕作方式,以課程提升當地居民農場的經營理念與知識,也將原住民採集野菜的智慧納入,讓住在千甲的原住民朋友在農場工作,維持著與原鄉部落的連結。

農場每週配送蔬菜,讓支持的消費者有安全的蔬菜可食用,這些消費者為了公益也好、為了理念支持也好,他們繳交的費用,確實也給了農場與部落居民一份穩定收入,生活得以更加安定。但漸漸的,Yusiy與陳建泰為了讓更多人了解CSA的概念,需到處辦說明會,這耗費他們許多心力;也或許是購買安心蔬菜的管道太多、太便利,比如有機超市、主婦聯盟、里仁等;或是消費者的認知不夠,原先支持千甲農場CSA農法的消費者,有了不同的聲音出現。

「他們覺得我們沒灑農藥的蔬菜不夠漂亮,或夏天多瓠瓜、絲瓜時,抱怨寄送的蔬菜怎麼都是瓜類,而跟我要不是當季生產的高麗菜,我們都是種當令當季的蔬果,夏天怎麼會有高麗菜呢?」Yusiy無奈地表示,最初本著希望千甲聚落原住民同胞能自立,進而撕掉貧窮、弱勢等標籤的心,在遵循自然農法與結合原住民傳統智慧及樸門生活永續設計、社群支持型農業等所創設的農場,怎麼反而多是不斷的在做客服與回覆抱怨呢?

Yusiy發現時間與心力被剝奪,根本無法好好管理農場,CSA原始概念的支持也被淡化,會員繳交的費用,不是為了要獲得安全的蔬菜,反多是以一份「做公益」的心。3年的工研院「公益千甲聚落社區協力農業」計畫結束,Yusiy遂將千甲農場轉為親子教育生態農場,將更多心力花費在食農教育上,她相信這樣的教育會讓孩子們了解土地與生命共生的美好,知道有土地才有辦法餵養人們,從小孩去影響大人,進而也能幫助更多小農,留給孩子一片乾淨的土地。

千甲農場

Yusiy將千甲農場轉為親子教育生態農場,將更多心力花費在食農教育上,教育孩子了解土地與生命共生的美好(照片來源:Yusiy)

讓CSA不只是消費意識而是開創新農業的價值

現今的千甲農場園區內有雞、鴨、豬、羊、蜂,農場推廣自然農法、生態農業與食農教育,並維護原住民部落文化的傳承和生活。Yusiy不斷地舉辦營隊活動,也讓有心自己栽培農作的朋友租用土地來耕作,只要共同遵守著不用農藥化肥等自然農法,雖也有少量的蔬果販售給真正懂得食用當季安全蔬菜價值的消費者,卻不再受CSA的約綁,Yusiy秉持著「讓更多人了解土地,尊重土地,比賣菜更有價值」的信念做下去。

從「千甲聚落CSA農場」到「千甲農場」 的轉變,可看出國內近年提倡的「返鄉務農」要養家活口並非不可行,但CSA引進台灣後,不少限制與觀念也待突破,因地因人需不斷調適、轉變。誠如農業科技研究院農業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陳玠廷所言,CSA是集體的消費意識,以正常農產品的消費去看它,就沒有存在的目的。若消費者只著眼於購買安全的蔬菜,台灣已有五花八門的管道,許多大型通路賣場也看到此種需求,紛紛設立友善農產品專櫃。所以CSA這種產銷關係的新模式,有待進一步展現多元特色,而這個特色是消費者所認同、需要與看到的。

倘若只賣安全蔬菜,CSA在台灣並不是主流的產銷模式,若要變成地方創生機制或策略,需要有很強力的市場機制、社區共同遠景。過去台灣小農多是先種了再去找消費者,CSA的機制是倒過來的,要先找到消費者在哪裡,所以CSA的那個C (Community)消費社群是很明確穩定的,才能健全一個穩定的CSA。支持的社群不穩定,即使耕作穩定,也不能成為有力的後盾。

千甲農場

千甲農場舉辦親子活動,讓孩子體驗農事(照片來源:Yusiy)

因此,在台灣發展CSA,首重讓消費者知道他們支持的核心概念與價值是什麼,除農業生產外,是文化?生態?土地?環境?原民部落的發展?才能召喚聚集支持的社群。從賴青松的慢島生活、阿中生態農場,甚至原民部落的千甲農場,不論是CSA或廣義的CSA農場,正分別透過各自揣摩出來的模式,以一場場食農教育活動與理念的倡導,形塑其核心價值,發揮農業的多功能與多元性,也讓農業更有價值也被看到,緊密地連結起土地、家庭、社群、社區的生活,一步步帶動農業與人類永續的發展。

 

指導顧問:古碧玲

責任編輯:胡善慧、吳素華

採訪撰文:王如禾

專題企畫:吳素華

精選照片來源:台南新化迦南地有機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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