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台灣夢想城鄉營造協會

大台北地區懂得採買最新鮮食材的職人都知道,位於萬華華中橋(就是連接「萬華」與「中和」的意思)下的中央市場是最佳首選,許多大飯店或小餐館每天所需的生鮮蔬果或魚肉,都是從這裡批發出去的。特別是1975年啟用的中央魚貨市場,無論是熾熱盛夏或凜冽寒冬,多數民眾依然在被窩裡熟睡的凌晨4點,這裡已有許多魚販及相關搬運工人細心地為大家處理魚貨。

大台北地區許多民眾每天能在大小餐廳享受香噴噴的鮮魚嫩肉,都是這群無名英雄長期犧牲睡眠、全身沾滿魚鱗、雙手被魚刺扎傷無數的結果。特別是夏日早上7點到8點,如果有機會經過這裡,一定會聞到空氣裡瀰漫著濃濃的魚腥味。沒錯!這就是「萬華的空間氣味」。

然而,這氣味不只萬華這個空間才有,不少萬華人在大台北地區從事廚師、清潔幫傭、貨車搬運等基層工作,所以長期販賣魚肉的商人、在廚房炒炸油煙食物的廚師、清理都市廢棄物的清潔人員……等等,身上難免都會因此沾染職業氣味。為了幫助人們有效消除身上的汗味或體味,高度都市化社會裡的人們,努力研發各種透過植物或化學提煉的香精氣味,有能力使用這些芳香用品壓抑體味的人,通常被視為文明化或有品味。相反地,由人體散發出來的汗味或職業氣味,則容易被貼上懶惰或落後的負面標籤。

或許這群基層工作者入行時也曾想擺脫身上這股氣味,但隨著工作時間拉長、身體疲憊程度加重,「每天晚上清理乾淨又怎樣?第二天還不是又被打回原狀?」的無力感,可能讓他們很快放棄這個幻想。越是長期用自己體力換取工資的勞動者,他們的工作環境就越難根除這些職業氣味。相較之下,那些身處中央空調環境或從事服務業的人,才可能透過各種科技或非人類自行分泌的香氣,努力淡化自己的體味,因為他們工作的過程中,汗水不會如大雨般落下。

就像電影《寄生上流》中大老闆提到的:「金司機身上的味道很像是在地鐵裡才聞到的氣味,它混雜了汗味、體味以及衣物沒有清洗乾淨的複雜味道!」但諷刺的是,大老闆身上也有這些氣味,只是他不用長期沉浸其中,而是可以用金錢很快地擺脫;背後的原因,是有諸如金司機等底層勞工幫他烹調食物、打掃家屋、清潔衣物、清運垃圾,所以他們不用觸碰到魚肉、髒污的衣物或空間。

換言之,「萬華」就像大台北地區的「廚房」,許多萬華基層勞動者則是家中辛勤照顧家人的「母親」。他們犧牲自己,長時間處在潮濕、油膩、魚腥味、髒亂、吵雜、酷熱的環境底下,從事諸如建築工、清潔工、魚肉販、褓姆幫傭、司機等工作,為的是讓中上階級民眾享受潔淨的空間、可口的美食、便利的交通運輸、代表身分的居所、安心謀取升遷機會的家庭照顧服務。可是換來的卻經常是蔑視、嫌棄與責難。

每個空間都有它氣味,萬華也不例外(照片來源:林鈺軒)

正如B. Ehrenreich在《我在底層的生活:當專欄作家化身為女服務生》(註一)中,曾有一段很觸動人心的描述:「當某個人為了一份養不活自己的薪資而工作時,那麼他是為你做了極大的犧牲,他用自己的能力、健康和生命的一部份為代價,給你一份贈禮。社會讚許地稱這些人為『貧窮工作者』,實際上他們才是我們社會上的大慈善家。他們忽視自己的孩子,好讓其他人的孩子能有人照顧;他們生活在次等的住屋裡,好讓其他人的住家能閃亮而完美;他們忍受窮困,好讓通貨膨脹率低,股價可以高漲。成為一名貧窮工作者就是成為一名匿名捐贈者,一個沒有名字的恩人,無名地奉獻給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或許有人會問:「這樣的社會分工,並不是我強加在他們身上的,雖然我也是享受者或既得利益者,但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這個氣味現象?」

確實,這個世界的人如果想吃魚肉、享受潔淨的空間與街道環境,勢必有人得為大家承擔一些處理的任務,以致於將自己的身體陷入某種令人不悅的氣味之中!但是當我們下次在遇到這類基層工作者,並從他們身上聞到某種氣味或體味的時候,或許可以提醒自己:「他們為我們長期承擔了自己很不想要的氣味,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將這個氣味『去污名化』!」具體的方法,就是視這位勞動者為自己所愛的親人,正從廚房端出一盤美味的佳餚,或將我們原本髒亂不堪的環境改頭換面,以致在他們身上散發濃濃的油煙味、魚腥味與臭汗味。這樣,相信我們就能一點一滴地改變自己對氣味的判斷標準,亦即產生氣味的觀點轉化。

「萬華」就像大台北地區的「廚房」,聚集基層勞動者,所有的氣味也反映著一種生命力(照片來源:pexels)

註一:Barbara Ehrenreich著、林家瑄譯《我在底層的生活:當專欄作家化身為女服務生》(新版)。新北市:左岸文化,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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