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GOSTINO PETRONI 

譯/吳欣芳

又到收成的季節了,38歲的哥倫比亞農民波索(Germán Graciano Posso)離開弗朗西塔村(La Florencita),與同事前往一座被熱帶雨林環繞的可可樹山丘。在那裡,可可豆莢大小不一,有的狀如檸檬,顏色斑斕,有綠色、紅色或紫色,已成熟的可可則是橙黃色。波索徒手採收熟成的可可,他用砍刀將豆莢劃開,收集一顆顆被白色果肉包覆,如葡萄般大的可可豆,然後將可可豆放進木製的發酵箱,等發酵完成後,再將可可豆放置陽光下曝曬8天。現在,可可豆已經準備變身成巧克力了。

這樣的可可豆收成工序與世界各地農人的作法相比,看似沒有任何差別,但在哥倫比亞西北部,這其實富含巨大意義。波索來自安蒂奧基亞省聖何塞(SanJosé de Apartadó)的和平社區,這個社區位處哥倫比亞最危險的地區之一,從1964年到2016年的50年歲月裡,右翼的「哥倫比亞聯合自衛軍」和「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以下簡稱FARC)內戰不斷,20多萬人因此喪命。雙方籌措戰爭的資金皆來自古柯鹼種植和毒品販運,在這場由販毒者利益決定的戰爭中,農民是損失最慘重的一群,據聯合國估計,半世紀以來,哥倫比亞的4,900萬人口中,逾700萬人因戰爭而流離失所。

 

38歲的哥倫比亞農民波索,用砍刀將豆莢劃開,收集一顆顆被白色果肉包覆的可可豆(照片來源:unsplash)

 

為了擺脫如此顛沛流離的狀態,1997年,聖何塞農民宣布成立「和平社區」,他們留在自己的土地上,對衝突保持中立態度。這個和平聲明為社區帶來層出不窮的暴力後果,如威嚇、性侵、綁架、酷刑、強迫失蹤、屠殺暗殺等等。波索的13個家人慘遭殺害,2017年他從謀殺的劫難中存活下來。

承載血淚的希望果實

70年代,可可豆產量在聖何塞地區增加,1985年,在左翼政黨「愛國聯盟」 (Unión Patriótica)的支持下,農民成立「巴沙麻合作社」(Balsamar Cooperative),以求更好的價錢販賣可可豆。他們採購設備,也買了卡車,讓他們能剔除中間商,直接將可可豆賣給哥倫比亞巧克力公司盧克(Luker),農民嚐到了利潤的甜美,進而種植更多的可可樹。

聖何塞的土地相當肥沃,不只是可可農民,哥倫比亞聯合自衛軍、FARC、毒販、地主和軍隊等勢力,也對這塊土地虎視眈眈,因為此處非常適合種植非法的古柯鹼,而且地理位置靠近巴拿馬,能作為毒品走私至北美的通道。90年代初,各方勢力佔據此地,威脅著如「巴沙麻合作社」等社會組織。

1996年,生活在聖何塞地區本身就是一種危險,如果武裝部隊在附近設立基地營,反派勢力常會指稱當地農民支持這些武裝部隊而謀殺農民,而「巴沙麻合作社」和其他社會組織的地方領導人不是被暗殺,就是落入逃亡的命運。聖何塞當地居民原有7,000人,人們紛紛逃難,很快地,社區只剩下不到500人。

1997年3月23日,現年69歲的岡薩雷斯(Brígida Gonzáles)與其他決定留下來的人,共同創立「和平社區」,宣布社區將會保持中立,承諾不介入任何事務,像是成為告密者及種植非法作物,任何願意遵守這些規定的人都能加入。

岡薩雷斯說:「我們因為300多人的逝去、強迫失蹤和流離失所感到痛苦」。如同社區裡其他人一樣,他在內戰時失去了17名親戚,包括2個兒子和3個兄弟姊妹,其中有些人在「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服役。新形成的中立狀態沒有持續很久,發布和平宣言一週後,居民因衝突被逐出社區,無人照料的可可樹只能被森林接管,自生自滅。

70年代可可豆產量在聖何塞地區增加,農民成立合作社,以求更好的價錢販賣可可豆。(照片來源:unsplash)

聖何塞的農民長期仰賴農業及販賣可可為生,失去土地意味著地方的經濟崩潰。撤離幾年後,村民決定回到自己的土地。不過,單槍匹馬回去相當危險,即使失蹤也不會有人知道,因此村民組織了50或100人,每天一塊兒回到和平社區,看顧可可樹並收成農作,這是和平社區最初為了奪回領土所做的群體努力,這樣的保護機制很快地便形成一種更廣泛的社區生活哲學。

超越資本主義社會的團結經濟

研究和平社區的牛津大學政治人類學家格溫·伯尼亞特(Gwen Burnyeat)於2018年出版《巧克力、政治與和平建設》一書,並製作有關可可樹在和平社區扮演角色的紀錄片《和平的巧克力》。伯尼亞特指出,「社區」就是居民一起生活、工作、生存和建造和平的概念,和平社區具有非常有趣的團結經濟模型,其中,個體經濟學與集體經濟學相互作用。

和平社區的成員雖有自己的土地,但150公頃的可可樹大多集中在共有土地,社區成員會分組,照顧不同區域,每週四他們會一起做社區需要的工作,像是修理屋頂或種更多的可可樹。社區共有土地的收成會集中在一起,共同決定利潤分配。伯尼亞特說:「這種作法相當深切,它超越了傳統資本主義社會,共同構建某種生活型態。」

和平社區在國際間享有盛名,這要歸功於非營利組織「國際和平之旅」(International Peace Brigades International)和「哥倫比亞行動」(Operazione Colomba)。由於外部支持,社區得以進入公平貿易網絡,以更高的價格外銷可可豆。波索指出,社區每年販賣50噸有機可可給英國化妝品公司Lush,以用來製造肥皂和其他產品。

伯尼亞特分析,非營利組織帶來的知名度是其他社區沒有的優勢,但以長遠來看,這就像一把雙面刃,保護機制無法持久。社區在官網上公開譴責違反人性的罪行,但這種發聲也增加被報復的風險。2005年,武裝份子屠殺了8名社區成員,其中3名是兒童。從那時起,社區決定斷絕與哥倫比亞政府的任何聯繫。

宣布成為和平社區20年後,儘管困難重重,但好在有珍貴的可可樹,社區仍能繼續堅持和平運動。波索說:「這是一項生命專案,我們不僅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新世代」。

落入空話的和平協議

FARC的反政府內戰持續了數十年,2016年,FARC與前總統桑托斯(Juan Manuel Santos)政府簽署被期待已久的和平協議,儘管協議使國家變得更加兩極化,但仍是哥倫比亞歷史性的一刻。

4年後,和平協議搖搖欲墜,根據2019年哥倫比亞和平與發展研究所(Colombia’s Institute of Studies for Peace and Development)的一份報告指出,自2016年以來,已有700名社區領袖被謀殺。

地方政客和企業家反駁農民控訴他們掠奪農民土地的指責(照片來源:unsplash)

和平社區除了遭受新一波的暴行外,還面臨因國家土地改革計劃而失去公有土地的威脅。非營利組織「DH哥倫比亞」(dhColombia)的律師羅梅羅(Germán Romero)代表和平社區,希望為他們遭遇到的暴行伸張正義,得到法院的公正審判。羅梅羅說:「我們正努力保持土地的完整性」。

社區從滅亡的虎口下逃生,但卻有可能無法在國家土地改革計畫找出活路。地方政客和企業家反駁農民控訴他們掠奪農民土地的指責,失去帶來希望的土地,將讓社區步向滅亡,但是四季嬗遞的可可收成也正對世人宣告「和平社區居民有權利住在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

「世界厭倦了戰爭,為什麼他們不讓我們安寧度日?」岡薩雷斯問。

此篇文章為YES! Media所撰寫之報導,原文發表於2021年1月14日,譯者:吳欣芳,由YES! Media授權,經本站編輯後刊登。

編輯:胡善慧、吳素華

文章來源:YES! Media


▸▸捐款支持▸▸

☛|「芥助網」社區工作服務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