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怡伃(台灣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助理教授)

有沒有什麼人特別適合「做社區」?我腦子浮現出走訪「小衛星」時,遇到的幾個「大媽」,她們沒有什麼專業背景,有的在做社區之前甚至沒有什麼工作經驗,卻收服一群孩子,看照著幾十戶家庭。如果說這些大媽有什麼過人之處,就是一股「為母則強」的意志,認定了社區裡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口袋見底也沒有要撤退的意思。

「小衛星」是衛生福利部社會暨家庭署(簡稱「社家署」)的一項政策,在民國106年到107年之間試辦,全名為「守護家庭小衛星──培植家庭支持服務資源網絡計畫」,補助民間組織提供預防性和發展性的服務,支持弱勢家庭裡的兒童和少年更融合在社區生活中,與公部門的家庭福利服務中心形成一個社區照顧網絡。我和幾位熟諳社會工作實務的老師,有幸以輔導團為名,走訪了其中6個縣市的18個小衛星,見證了社區裡許多社區型組織、社工、志工的努力;為了促進在社區裡第一線工作夥伴的能量,年底安排了經驗分享場次在成果座談會裡,輔導團想了又想,很有共識的推選出二位大媽。

筆者走訪「小衛星」時,遇到的幾個「大媽」,她們沒有什麼專業背景,有的在做社區之前甚至沒有什麼工作經驗,卻收服一群孩子。圖為示意圖(照片來源:Pixabay)

葉媽媽全名金士奐,是台南市大內區曲溪社區發展協會的靈魂人物,她說自己天生就愛當媽媽,最初是讓兒子的同學來家庭寫功課、一起吃飯,後來發現幾個孩子放學後在街上遊蕩,且社區裡有些新住民母親忙著工作和照顧子女而沒有自己的生活,葉媽媽便在暑假時於教會裡辦夏令營,平日課後接孩子們來家裡寫功課,後來孩子愈聚愈多就變成了課後照顧班。

葉媽媽說,做了這麼多年,兒子都長大成為社工,先生也退休了,如今曲溪社區發展協會的服務對象不僅是兒童少年和新住民女性,只要在社區裡看到有人需要幫忙,像是找不到工作,或沒有錢幫家人辦後事等,解決辦法都是介紹當事人「去找葉媽媽」。協會連結了很多外界資源,包括社會局、大內區的6個社區發展協會、樂齡大學、在地店家、食物銀行等,甚至還有林務局的社區環境保育計畫。座談會中我很好奇的詢問葉媽媽,做社會福利怎麼連得上生態界?葉媽媽笑了,帶小孩就是有什麼玩什麼,後院有泥巴,就來捏泥團、蓋土窯、烤地瓜;社區接近河岸處有很多野地,就來認識植物和昆蟲;抓了蝴蝶,就從卵養起、學作標本。起初有個大學教授來幫忙教課,之後又介紹其他老師來,後來幾個小孩還可以做社區的生態導覽呢!

另一位大媽「美英媽」姓侯,是中華仁親社區關懷協會駐點在花蓮鳯林的工作者,她和先生在民國99年被派駐到花蓮,最早在山興部落照顧3、4個孩子,後來發現需要照顧的孩子愈來愈多,而花蓮以山海地形區隔開來的生活圈也導致出行距離與交通時間都很長,他們便搬家到孩子國中所在的鎮上,現在已是近40個學生放學後的秘密基地。我在中午去訪,與幾位工作人員一起享用美味的中餐。美英媽說政府補助的餐食費當然不夠餵飽這麼多孩子,還好門口常有鄰居家長默默提供的瓜果蔬菜,此外,鎮上店家漸漸知道他們真的在照顧社區裡的孩子,也會給很大的折扣或半買半相送。而這個秘密基地的秘密武器是她的小叔,放下專業廚師的職位到這鄉間幫忙,以最低的成本烹煮出餐廳級的享受,例如午餐中的一道菜色「螞蟻上樹」就極度美味,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是精心選用了兩種豆瓣醬。

美英媽感觸很深的是和各組織單位合作所需要的磨合,她填了轉介表單遞送出去就沒了後續,也不知道其他單位做了什麼,曾經匿名通報,卻被家長衝上門來指著鼻子罵她拆散家庭。 此外,當她發現孩子受到家人暴力對待,擔心若通報政府保護性體系可能就會被緊急安置,不見得是對孩子最好的安排,但是家庭福利服務中心最常做的是物資發放,學校則擔心被當作教育成效的負成績,所以美英媽常覺得自己卡在中間。那一年因為小衛星計畫,美英媽和家庭福利服務中心開始實際合作,彼此拜訪並針對個案長談,討論出一套分工方式,由縣府社工帶物資訪視家庭,美英姊則把孩子帶在身邊寫功課、談心,也請學校輔導室和導師一起留意孩子的狀況,就是這樣很多的「一起」,讓這孩子逐漸安定下來。

葉媽媽、美英媽和其他無數參與在兒少社區照顧裡的大媽型人物(包括男性)很雞婆的張羅,讓社區裡的孩子在學校和家庭以外,還有一個好吃、好玩、好學的安心所在。這樣的大媽們各有風格,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義無反顧的愛,從來不以政府補助為前提來想要做什麼事,而是善用身邊人、事、物的資源來變化出孩子所需要的,確切實踐了社區工作的核心原則。小衛星計畫因為108年開始全面施行強化社會安全網計畫,而更名為「守護家庭小衛星─脆弱家庭兒少社區支持服務方案」,轉趨嚴格的公共場所安全標準和服務成效考核,使得許多基層的社區型組織退出。我在擔憂政策影響時,想起這些大媽的身影,突然又覺得自己多慮了,恐怕她們會一臉沒什麼、兩手插腰的說:「我來想辦法」。

大媽善用身邊人、事、物的資源來變化出孩子所需要的,確切實踐了社區工作的核心原則(照片來源:px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