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善慧

不同於時下正夯的青年返鄉,從經濟面的在地文創、產業、小農發展;宜蘭大同鄉寒溪部落的青年返鄉,產出的是愛,是陪伴,是關懷,眼睛看不到,無法行銷,更不能賣錢,但卻大大改變了寒溪部落,而在當中收穫最多的,就是這些返鄉的青年們。

 

車子一路從羅東火車站來到了位於宜蘭大同鄉的寒溪部落,途中車子停了好幾次,開車的張梅丹師母跟從部落出來的人們打招呼、話家常,讓這趟旅程多了好些溫度,到了目的地寒溪長老教會,有4位青年工作人員就在這裡,服務著部落中需要幫助的人。

 

吳靚平是個白淨清秀的女孩,一雙大眼和深刻五官透露了她原住民的身分。她雖在部落出生,但從幼稚園到大學都在外地就學,大學讀的是社工,畢業後有感動回到部落服務。「可能就是我們信仰的關係,那時聽到牧師和師母的分享,知道部落有很多需要,我就想,好,我就去吧!」

在「大同數位機會中心」擔任工作人員的吳靚平(照片來源:胡善慧)

 

雖僅短短幾句話,當中仍免不了好些掙扎。「因為學校老師有想繼續培養我,而且父母希望我可以到外面跟別人競爭,覺得我可以跟其他的部落青年不一樣,可能在這邊就只有種種菜呀、喝點酒啦!在別人的刻板印象裡面,我們原住民好像就是這樣。而且我覺得外面的機會很多,也比較好玩,但考慮到部落的需要,就決定在部落裡待個幾年。」

 

吳靚平擔任的是「大同數位機會中心」的工作人員,這是由寒溪教會向教育部承辦的計畫,目標是在偏鄉開數位課程,以縮小城鄉差距,因此她會教老人玩平板電腦,有許多機會可以接觸長者。「常常在陪伴他們時,心裡酸酸的想掉淚。上帝要我們做的,就是把愛給他們,如此而已,這樣一想,在外求發展的心就沒了,未來是還有想要繼續升學,但覺得時候未到,就看上帝怎麼帶領。」

 

寒溪教會牧師黃志堅表示,因著過去國家政策與社會結構性的變化,再加上不論是學校教育或是一般社會的普遍觀念,讓年輕人覺得要成功,一定要出去闖一番事業,只剩下老人與孩子的部落於是逐漸凋零,應如何讓整個部落重拾生命力?「我們要給年輕人願景,讓他們知道部落需要他們回來,讓部落能夠重新成為過往充滿愛、分享與包容的地方。」而當牧師與師母不只是口頭上釋放這樣的訊息,更是身體力行地在部落中推動服務工作時,看到改變的年輕人逐漸有了返鄉的想法和感動。除了願景之外,年輕人還需要一個「位置」,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確認自己被需要,這將成為他們面對返鄉後的挑戰與挫折時,一股支持他們繼續走下去的重要力量。

 

付出的同時  也得著醫治

另一位青年名叫余志龍,2017年初剛回到部落服務,擔任的是社區工作幹事,關懷弱勢的老人與孩童。他當完兵後在外頭開了3年車,直到28歲生日那天,他突然思考起自己的人生——所謂的生活,就是喝著幼時痛恨的酒、每天兩包菸、時不時去個卡拉ok消遣娛樂,一個月雖有高達七八萬的收入,卻沒存下什麼錢。他想起小時家境貧困,父母親喝酒、打鬧,許多族人以酒精與麻將度過每一天,以致在壯年時就中風、肝硬化,晚景淒涼。孩提時的他好希望自己不是這樣過日子,然而如今竟恍然醒悟自己正走在相同的路上,徬徨與茫然瞬間淹沒了他,就在此時,信仰成為他的幫助,透過教會,他重新找到生命的目標。「問我為什麼會回來?除了想學點不一樣的東西、讓生命更具意義與價值之外,再來就是給自己一個服務別人的機會。」

余志龍回到部落服務,給自己一個服務別人的機會。(照片來源:胡善慧)

 

「當他們可以成為一個『給』的人的時候,其實就開始自我肯定了。」寒溪教會師母張梅丹說。有些返鄉青年藉由陪伴族人,使他們在雙親酗酒、嚴重家暴的傷害中得醫治。「社工領域講專業介入,而我認為有一種介入能從內在改變,那就是信仰吧!別人可能透過其他信仰,那也沒關係,我認為惟有愛才能到達心靈深處,使人的傷痊癒。」

 

看似貧窮  卻是叫多人富足

張櫻芬從2010年10月起就回到部落服務,原先擔任教會執事,後來成為長老,是4位年輕人中服務最久的。「我上個工作是在一個大型的社福機構,離開的前3個月,就聽到牧師需要年輕人回去的消息,因為教會的工作漸漸多了,牧師和師母非常忙,需要有人幫助。我尋求了大約兩三個月的時間,便跟牧師說,我願意回來。」她以往一直苦於受債務綑綁,即使在外頭的薪資不算太低,卻始終無法解決卡債纏身、財務窘迫的問題。在牧師與師母的鼓勵下,她勇於面對和處理自己的債務,且在2016年底全數還清。現在的她薪水雖然不高,卻反而可以幫助家裡經濟、分攤日常品的需用等,使她原本低落的自我形象得以恢復,不再感到羞愧。

 

有著陽光大男孩氣息的何寧在教會服務已經4年多,前兩年做社區服務,2016年起接下兒少關顧的工作,「那時候會回來,是因為我之前是縣政府社會處放在鄉公所的約聘人員,透過家庭訪視,看到很多問題,卻無力改變這些弱勢家庭的困境。那時牧師、師母也很積極地問我返鄉服務的可能性,問到第3次,我終於下定決心回來。」

 

提到返鄉,大多數人都會考慮到實際面的問題,何寧也不例外。「第一個掙扎當然就是經濟,因為那是很實際的問題,自己本身也有貸款,所以心裡有點怕,但感恩的是自己從來沒有缺乏過。現在大家都在說返鄉,但若沒有勇氣的話也跨不進去。」這群返鄉服務的年輕人,有些擁有大學甚至研究所的學歷,卻在部落領少少的錢,然而他們表示,因為年輕,所以有本錢嘗試、有本錢失敗,從不後悔回到部落。看到原本無所事事的部落獵人,藉由教會向林務局申請「森林護管員巡護山林而得到工作機會;而在家喝酒打牌的婦女,為了要陪伴課輔班的孩童並煮飯給老人家吃,便不再醉酒。種種的改變,使這群年輕人感到充實與滿足,這是金錢無從取代的。

負責兒少關顧工作的何寧,認為要返鄉確實需要勇氣,但只要看到社區的改變,一切都有了意義。(照片來源:胡善慧)

 

「自己的小孩自己教、自己的老人自己顧、自己的媳婦煮給自己的長輩吃,這種感覺是不一樣的。」對他們來說,這個意義的召喚如此深刻,讓他們寧可放下眼前的發展、豐厚的收入,就在自己的家鄉裡,靜靜地產出對這塊土地的愛與關懷。

 

心靈的返鄉

有了這些青年成為生力軍,為部落帶來新的氣象,身為領導者,應會想方設法地將年輕人留下來,但是張梅丹卻有其他看法。「大部分的青年返鄉,是在做他自己的產業,可是我們的返鄉其實是做一個關懷的中介者,它不是產業,總是有個階段性的任務,所以年輕人不太可能留很久,我們在做的應該是『心靈的返鄉』,也是陪伴他們,讓他們在這裡找到能量後,再去面對下一個更能有所發揮的工作。」寒溪教會前前後後已有近10位年輕人在此陪伴他人,也同時被陪伴。

 

人們喜歡談夢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有很多的夢想裡,只有『自己』這個角色;可是我的夢想裡有『分享』,有許多不認識的人在當中走動,這樣的夢想便與眾不同。」張梅丹說著,眼睛閃閃發亮。「若有人願意幫助偏鄉及部落,可以嘗試去參與一點角色,當你願意參與並支持時,你在心裡將有一塊田地,是特別留給這個聚落的;而當你參與了某個部落的青年返鄉,也就等於參與了一個部落能夠起來的機會。」也許因為年齡,或是實際上並沒有一個偏鄉部落需要我們回去,但是透過一點人力、時間、金錢等資源的注入,我們也能夠成為一個部落的一份子。讓我們的夢想不再是個人獨秀,而是一齣精彩大戲,這樣的舞台,正等著有愛有心的人來搭築。